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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變生肘腋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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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策馬回到龍鱗軍的營地。已近黃昏,太陽快下山了,斜暉映得到處一片祥和。右軍營中的士兵大都在交頭接耳,武侯終於同意與共和軍聯軍的消息,準也已經傳到了四處,每個人都在談著這個事情。

我們下了馬,幾個右軍士兵沖了過來,道:“楚將軍,君侯真的同意和共和叛匪聯軍嗎?”

我道:“是吧。”我下了馬,讓人把馬牽回馬廄,那幾個士兵還要說什麽,有個傳令兵道:“楚將軍,欒將軍和柴將軍請你去商議事情。”

我來到右軍後,欒鵬和柴勝相還從來不曾讓我商議事情過。也許,龍鱗軍以前屬於沈西平的精銳,他們兩人也把這看做右軍的私產,我來當龍鱗軍統領,他們心中很有些不滿吧。

我道:“我馬上就去。”盡管我對他們這些事有點不以為然,但我現在在右軍,欒鵬是代理主將,柴勝相也是萬夫長,都是我的上司。我看看跟在我身後正交頭接耳的龍鱗軍士兵,扭頭對金千石道:“金將軍,龍鱗軍的事你要看著點,不可讓弟兄們鼓噪起來。”

金千石點了點頭。這樣的事讓吳萬齡做更得心應手,但吳萬齡畢竟剛來一天,他帶的百人隊都不見得有多服他。

我走出龍鱗軍營帳,外面的士兵也東一簇西一簇的,到處都是。要是蛇人這時候攻來,我都不知道柴勝相會不會亂了手腳。左軍的軍紀,在全軍中的確是太差了。

沈西平戰死後,他的營帳空了下來,一直放了些沈西平的甲胄兵器,以供左軍上下勉懷。欒鵬的營帳正在沈西平營帳邊,我走過沈西平的營帳時,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。不要說沈西平救過我一命,就算他沒救過我,他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將領。

我行了一禮後,聽得耳邊有人道:“是楚將軍嗎?”

我轉身看了看,有個人站在我身後。這人個子不高,黑黑瘦瘦,只是兩眼很是明亮,年紀也還輕,只有三十出頭吧,只是身上卻是一領有點怪異的軍服。我道:“你是……”

他向我行了一禮道:“卑職左軍工正薛文亦。”

他就是薛工正?我忙回了一禮,道:“薛大人,末將龍鱗軍統領楚休紅,請恕末將失禮。”

左軍工正,論官職,是十三級中的第七級,我以前做前鋒營的百夫長只有十一級,現在升了兩級,是第九級,但比他還低了兩級了。雖然龍鱗軍的職位也有點特殊,我已算中級軍官,而他卻還無權列席武侯的軍機會,可他畢竟在名義上比我要高兩級。

薛文亦道:“你們要開會吧,欒大人和柴大人正等著你們呢。我的營帳就在邊上。”他指了指一邊的一個營帳,道:“楚將軍,告辭了。”

這時,門口又三三兩兩地過來幾個軍官,有幾個我也認識,他們向我打了聲招呼,走得卻仍是慢吞吞的。右軍的軍紀的確很成問題,真不知為什麽在戰事一起時,那些平常將軍紀視若無物的將領會突然間有令必遵的。

一走近欒鵬的營帳,只見門口守衛著許多士兵,那陣仗看上去如臨大敵。我走到門口,一個士兵道:“來者何人?”

我拿起腰牌,道:“龍鱗軍楚休紅。”

那士兵道:“是楚將軍,請進。”

欒鵬開軍機會議比武侯還要隆重嗎?我正要走進欒鵬的營帳,卻見薛文亦站在我身後動也不動,忙道:“薛大人,你先請。”

他有點局促地道:“楚將軍,我是工正,沒權商議軍機的。”

他不能商議嗎?按他的職位,他也可以有權列席商議了。難道欒鵬開軍機會,只有帶兵將領才能參與?我一腦子納悶,走進了營帳。

營帳中,已坐了些千夫長,欒鵬和柴勝相坐在首位,四周圍圍地侍立著一圈親兵。我向前行了一禮道:“欒將軍,柴將軍,龍鱗軍楚休紅見過兩位將軍。”

柴勝相面前放著壺酒,他喝得臉紅紅的,見我進來,擡起頭道:“楚……楚將軍,你來了?”

他似乎還要說什麽話,欒鵬站起來,打斷他的話頭,道:“到齊了嗎?”

邊上一個親兵道:“稟將軍,還有左將軍未到。”

那左將軍叫左元再,是柴勝相手下的千夫長,屬於柴勝相的親信。他有柴勝相這樣的上司,自己便也以不遵軍紀著稱。柴勝相那一軍中的將領,大多像是小號的柴勝相,柴勝相能帶著他們沒有散掉,倒也說明他也算名將了。

欒鵬道:“勝相,怎麽回事?”

柴勝相不知怎麽,手一抖,道:“我讓他在營外守著,怕出亂子,不必等他了。”

欒鵬點點頭,道:“也好。各位將軍,此番緊急約見諸位,不知大家可知道什麽頭緒?”

一個千夫長道:“是因為君侯要和共和軍合兵的消息吧。”

這消息傳得也當真快,武侯做出決斷可能也沒多久,卻已傳遍全軍。欒鵬道:“正是。此事萬分緊急,不可怠慢。”

我的位置比較靠後。可能,我這個龍鱗軍統領,在右軍上下看來,終是個外人,連座位也排我在最後。我看著欒鵬,心想,如果這話是柴勝相說出來的,我自當他是胡扯。但欒鵬說這席話,卻也不可小視。不知道欒鵬怎麽會覺得這事有如此緊急,要召開這等緊急會議來商議。

我周圍已坐了十來個千夫長,他們看著欒鵬的嘴,倒似在聽什麽聖旨。想必在左軍,欒鵬和柴勝相二人有著絕對的權威。

欒鵬道:“列位將軍,君侯身負王命,帶大軍南征,如今被那些怪物困在城中,但到現在為止,仍不曾墮了銳氣。以君侯之能,掃平那些怪物,勝利班師自是指日可待。此時陸經漁竟然逼迫君侯頒布與叛賊合軍的命令,罪該萬死。”

我萬料不到他竟會說出如此激烈的話來,不由看了看四周,邊上的千夫長也有點惶恐。雖然左軍和右軍素不相能,但按軍階,陸經漁畢竟比欒鵬高出一級,欒鵬作為右軍代理主將,召集屬下開會抨擊左軍主將,如果有人上報到武侯耳邊,那也難辭妄為之罪。難道欒鵬竟然想作亂麽?我看著坐在邊上的柴勝相,這個以莽撞兇殘著稱的猛將,此時頭上汗涔涔而下。也許,盡管他天不怕地不怕,但這樣等同作亂,便是柴勝相也是怕的。

欒鵬說到最後那四字時,已是聲色俱厲,手在案上拍了一下,柴勝相面前的酒壺也跳了跳,柴勝相倒沒動,帳中諸將卻都開始交頭接耳。這在另幾軍都是不可想象的,在右軍中大約也算不了什麽吧。

欒鵬續道:“大軍南征,本來便是為了掃滅共和叛匪,豈有反被叛賊要挾之理。若叛匪不除,得以坐大,此番南征戰果盡付闕如,我們也有何面目去見戰死的弟兄,去告慰沈大人的在天之靈。”

右軍的一個千夫長道:“欒大人,可這道軍令是君侯已經下達了的,我們還能說什麽?”

欒鵬道:“那庭天大人的《行軍七要》中也說過‘不從亂命’的話,列位將軍也必都讀過。而今君侯所頒,正是一條亂命,我們又何須服從?沈大人為國捐軀,身後卻成了這幫跳梁小醜的天下,又怎不叫天下英雄心寒?”

那千夫長有點吞吞吐吐地道:“那麽,我們該怎麽做?”

欒鵬看了下面一眼,嘴裏像蹦出來似的,道:“兵諫!”

這兩個字一出口,我看見他有點像長籲了一口氣。就算欒鵬,說出這兩個字也是要有很大勇氣的吧。他道:“趁現在尚有可為,我們速速謁見君侯,要求他收回這條命令,將城中的叛匪一鼓而滅,斬草除根!”

他的話裏,已是殺氣騰騰。這話像晴天一個霹靂,讓我幾乎一下不知所措。他說的“叛匪”,大概把陸經漁也算進去了。這時,我只覺得欒鵬的眼神有點古怪地掃了我一眼,又轉向別人去了。我不由周身一涼。

他最擔心的,也許正是我吧,我是武侯一手提拔上來的,本來就是武侯的嫡系前鋒營中的人,來右軍統領龍鱗軍,但欒鵬他們一直不把我看做右軍中人,以前有什麽事也多半並不召我共議,前一陣關於退兵的事,他內心底一定也是讚同柴勝相的,只是班師之論占了優勢,他便一下轉而支持退兵了吧。

這個人真是會見風使舵。那時我無非這麽想,但現在看來,他不僅僅是見風使舵的墻頭草,更是個野心勃勃的人。他現在所說的,其實已形同叛變,如果一旦成功,那武侯的位置多半便是他的了。我也不禁看了看四周。這是欒鵬的營帳,欒鵬召集諸將,也一定早作安排,他的親兵列在四周,足足站了三十幾個,貼著帳篷站著,一個個面無情。再說還有那麽多右軍將領,就算我想沖出去,只怕只有死路一條。

那個千夫長嚅嚅道:“若是君侯不接受我們的建議,我們豈不是形同叛亂?”

這也是我們心中要說的話。欒鵬這麽做法,若武侯接納了還好,若不接納,欒鵬和柴勝相自是要被視作反叛,而右軍諸將也難辭其咎,恐怕全要被降級不可。

欒鵬嘆了口氣,道:“主將不明,亂命有所不從。若君侯真個要一意孤行,將錯就錯,那我們便要……”

他的話沒有說下去,但意思已經很明了。我們都倒吸一口涼氣,那千夫長道:“縱然我們能掌握君侯,可陸將軍和駐在東門的共和軍軍力在我們之上,若他們與我們刀兵相見,我們如何應付?”

欒鵬道:“君侯在我們手中,中軍也在我們手中。而以君侯名義命令後軍,想羅經緯也不敢不從。”

那個千夫長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這樣豈不真的是內亂了?”

欒鵬喝道:“容照希,你家世受國恩,如今要你當機立斷之時,哪裏還有那麽多話說?”

容照希被欒鵬一喝,仰起頭道:“欒將軍,如今我們被困孤城,理應合力,共抗外敵,君侯所作決斷,末將看來也不無道理。欒將軍若要一意孤行,恕照希不敢從命,也望欒將軍不要錯得太多。”

這容照希我也不認識,這一番話卻說也甚有道理,幾個千夫長都不禁微微頷首。欒鵬臉上冷冷一笑,道:“容將軍是不從在下之命了?”

容照希頓了頓,道:“不從。”

他話音未落,忽然面色一滯,胸口出現一攤血跡,一枝短箭插入他胸口。這一箭來無蹤去無影,也不知是從哪裏射出來的。容照希連聲音也出不了,便已斃命。

帳中一下子都發出了驚叫。不知在外的士兵如果聽到裏面的聲音會怎麽想,我卻不由得渾身發冷。欒鵬已是鐵了心了,看樣子,誰若不從,他便要滅口,這次與其說是來開會,不如說是脅持我們。

欒鵬道:“容將軍不識大體,死不足惜。列位將軍還有什麽話說?”

這時,柴勝相在欒鵬一邊忽然哧哧地笑了兩聲。真想不到這個殺生王笑起來居然還有點猥瑣的意思。他突然對我道:“楚將軍,你可同意欒將軍之議?”

邊上的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我身上。他們都是右軍嫡派,都是沈西平一手提拔起來的。而我卻是個半路來的外人,我來得又未久,他們多半不把我當本軍中人看。可是有容照希的前車之鑒,我能說出什麽話來?

我在心裏苦笑了一下,也心知定然不是輕易能脫身的。想著,我站了起來。誰知我一站起來,圍在周圍的護兵一下子如臨大敵,離我最近的一批將手一下按到刀柄上,倒好像防備我馬上殺上去一般。

我站了起來,腦子裏已飛快地轉動。欒鵬把我叫來,名是商議軍機,真意恐怕巴不得把我拿下。龍鱗軍人數不多,在右軍中卻是威望極重,若龍鱗軍不附議欒鵬的提議,恐怕有一半右軍不會跟他們起事。

我站直了,按了按受傷的左肩。左肩的傷口已好了大半,現在要握刀也已經握得住了,可卻還沒什麽力量。欒鵬也實在不必那麽防著我的,我的心底不禁又苦笑了一下。我現在最多只頂大半個人,他只消兩三個護兵便拿得下我了,這麽防我,也實在太看得起我了。

欒鵬道:“楚將軍,你意下如何?”

他說這話時已是殺氣騰騰,我想,要是我說的不合他的意,他可能會馬上下令砍了我的頭的。此時,我已無計可施,道:“欒將軍所言,極是有理。”

我話是如此說,心底卻是一萬個不讚成,可也只能這麽說,只是嘴上也只能滑頭點,心想:“有理是有理,我讚不讚成卻是另一回事。”此時共和軍要求合兵,不管如何說,都是在加強我們的戰力,若此時同室操戈,我們還有力量對抗蛇人麽?可要我再像容照希那樣明說不從,我也實在不敢。這麽違心地說著,我也有些痛苦。

欒鵬聽了我的話,居然笑了笑,道:“識時務者為俊傑。有誰反對的沒有?”他不倫不類地套上這一句,準也是說給我聽的吧。此時還有誰會反對?他問了兩聲,只得到了些附和之聲。他喝道:“拿酒來!”

兩個士兵提了一壇酒進來。右軍駐在城西,這些酒倒是不會少的。那兩個士兵把一個個大碗放在我們跟前,欒鵬拔出腰刀,道:“今日事,成者大成,敗者大敗。若真說服君侯,日後列位將軍也多能分封爵位,願意的上來歃血為盟。”

他一刀砍落酒壇封泥,又將刀在指上割了一刀,血滴入壇中。這時,柴勝相也拔刀在手上割了一刀,他的動作卻沒有欒鵬那麽沈穩,刀子有點抖。欒鵬道:“列位將軍,都上來吧。”

我們面面相覷,欒鵬這般逼我們歃血,那也是不讓我們回頭。帝國最重歃血之儀,歃血之後,若再反悔,那要被天下人所不齒。一個坐在最前面的千夫長見躲無可躲,走了上去,拔出腰刀,正待要割手指,卻又道:“欒將軍,我們若要兵諫,有幾分把握?君侯營帳位於中軍,邊上除了中兵士兵,外圍還有前鋒營,我們就算傾右軍之全力,也未必能敵得過。”

欒鵬道:“用兵之道,豈在多寡。我們本是要向君侯兵諫,又不是要與中軍開戰,只消出其不意,中軍兵員再多再強,又有何用?”

那千夫長道:“如此兵諫,已形同反叛,若君侯不顧一切,命中軍和前鋒營攻擊我們,那如何是好?”

欒鵬道:“現在也只有賭一賭了。至於前鋒營,那不必擔心,我已安排妥當。”

我像被針紮了一樣,人差點跳起來。欒鵬說這話是難道是指他已買通了前鋒營了?前鋒營只有路恭行能調得動,欒鵬這話的意思是說路恭行已與他有了密謀?

我越想越覺得事有可疑。陸經漁帶蒼月回來時,虞代說過,君侯曾召前鋒營拱衛,可後來卻仍是接受了蒼月的辦法。以君侯的性格,是寧死不屈的,我們這批士兵在君侯眼裏也不過等同一些螻蟻,君侯自不是惋惜士兵的性命才被迫訂約。那麽,當中路恭行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?

那千夫長還想說什麽,欒鵬大喝道:“當機立斷,再有多言者,殺無赦!”他的聲音很是響亮,想必外面的士兵也能聽到。但就算聽到了也未知能知道是什麽意思,何況現在去報告武侯,武侯措手不及之下,又能怎麽做?那千夫長一驚,刀子一動,手上已割了一條傷痕。本來歃血不過淺淺割一道,他這一下卻幾乎要把手指也割下來了,疼得臉也煞白。

我前思後想,不知如何是好。欒鵬這等做法,就算成功,於大局有何好處?不過削弱自己力量。可是我實在想不出一個好辦法,這時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道:“稟欒將軍,末將願去將龍鱗軍拉出來,一同帶去。”

欒鵬搖了搖手,道:“不必了,我們不是去打仗,只帶我的親兵隊便是。楚將軍既有此心,你先來歃血吧。”

我不由一怔,情知自己弄巧成拙,武侯本懷疑過我是內奸,雖然伍克清已為我洗脫嫌疑,但武侯未必會對我就此信任。如果真的歃血了,就算不參與兵諫,在武侯眼裏,那也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。我站著不知如何是好,正想再編個什麽理由蒙混過去,忽然,帳外發出了一陣慘叫。

那是些士兵的叫聲。欒鵬一驚,也顧不上我了,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他話音方落,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直沖進來,這人身上插滿了箭,幾乎像是從血泊裏撈上來的。這士兵一進帳門便跌倒在地,似乎想說什麽話,卻張了張嘴,一句也說不上來。

我們一下全站起來了,這時,外面傳來一個雷鳴似的聲音:“帳中諸將聽著,速速出來,若有手持武器者,當視若叛將,格殺勿論。”正是雷鼓的聲音。

我眼角瞟了瞟欒鵬,他的臉變得煞白,喝道:“不要慌。親兵隊,守住門口。”

但一個帳篷哪裏有什麽門口可言,像是回答他的話,“嘶嘶”兩聲,帳篷四周被長刀割裂,帳中一下全暴露在外,此時我們才看到,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將欒鵬的營帳圍得水洩不通,營帳外已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士兵,那些多半是欒鵬守在帳外的親兵隊。這些親兵隊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盡數被殺,圍著營帳的,肯定不是等閑之輩了。我擡眼望去,果然,圍在帳外的步兵是銳步營,後面還有一圈騎兵,正是前鋒營,我已看到了路恭行在隊伍前看著我們,似乎他也看到了我,但相距幾十步,也不知他有什麽想法。這兩支是帝國軍中最為精銳的部隊,來的看數目總有兩三千,大約是現在剩餘的隊伍的一半了。用這樣的隊伍用來圍攻我們,武侯看來是把這事當成最大的事了。

欒鵬面色一變。這情形,呆子也知道準是走漏消息了。一個銳步營軍官手持長刀,喝道:“營中亂賊聽真,立即放下武器……”

他話未說完,一支短箭插入他右肩。這一箭因為距離太近,已射穿他身上的軟甲,將他肩頭也射透了。那軍官悶喝一聲,退了一步,手中長刀也墜落地上,周圍的士兵都退了一步,手中的盾牌舉了起來。那軍官左手伸上去,一把拔出短箭,喝道:“真不要命嗎?”

我們已被團團包圍,若是他們放箭,裏面的人一個也逃不掉。欒鵬扭頭道:“小九,不許放箭!”轉過身對外面道:“欒鵬在此,外面是哪兒的弟兄?”

忽然武侯的聲音從那隊人馬中響了起來:“欒鵬,你好。”

圍住營帳的前鋒營和銳步營像潮水一樣分開,武侯騎在馬上,慢慢地過來,離營帳還有二十幾步,他停住了,面色沈重至極。在武侯邊上還站了一個將領,正是右軍的千夫長左元再。

欒鵬臉色一變。如果不是武侯親來,欒鵬可能還有後路可走,但他沒想到武侯會親自前來,他已是被逼上絕境,我看到他的一條手臂也不由抖了起來,忽然,他喝道:“小九,讓兄弟們死守住,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!”

他要拼個魚死網破!我心頭不禁一沈,手已按到了百辟刀上。

欒鵬沒有下我們的武器,如果我們這批人反戈一擊,欒鵬的親兵雖然人數比我們多了一倍,但在內外交攻之下,未必能護住欒鵬。如果擒下欒鵬,那麽豈只無過,反而有功。我掃了一眼另一些千夫長,但那些千夫長在戰場上都是些一勇之夫,現在卻都有點不安,沒一個拔刀的意思。

我握住刀柄,將力量運在手臂上。如果欒鵬要反抗,我只有一條手臂能用力,那只能先發制人,就算要卸了他一條手臂也在所不惜。

哪知我的百辟刀剛拔出一半,卻聽得柴勝相喝道:“受死吧!”

柴勝相忽地拔刀,一刀砍向欒鵬。

柴勝相本站在欒鵬邊上,欒鵬肯定也想不到他這個親逾兄弟的同僚會突然發難,在他臉上一片錯愕。他的反應也好快,柴勝相剛動,他的手便已按上了腰間的刀柄。但柴勝相這一刀定是醞釀已久,疾如閃電,劈向欒鵬肩頭時,一刀全無滯澀,欒鵬反應再快,他的刀剛出鞘,便要身首異處了。

此時,我的刀也已出鞘,人已撲向欒鵬。我的動作僅比柴勝相稍慢一點點,柴勝相砍的是欒鵬左肩,如果我一刀砍向欒鵬右肩,那麽欒鵬就算有萬一之幸躲開柴勝相這一刀,也躲不開我的刀了。

百辟刀帶著破空之聲,刀光向欒鵬卷去。柴勝相在馬上不會比我差,但我的步下刀術從軍校開始就是數一數二的,後發先至,兩刀幾乎同時撲到欒鵬的身邊。

雙刀齊下,欒鵬有天大的本事,也逃不脫了。在刀光中,我忽然看到了他的眼神,一股驚愕和不屈,就算知道自己命在頃刻,他竟似已將此置之度外,毫不在意了。

我心頭一動,兩刀已經距欒鵬面前極近了。這時,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,我的百辟刀一動,一下轉個方向,刀光倒卷回去,“砰”一聲,柴勝相的刀被百辟刀格住了,一下爆出一串火星。

我雖然格了一下柴勝相的刀,但我本來用力也是向前,突然變向,百辟刀根本擋不住柴勝相的力量,一下便被柴勝相的刀蕩開。可也就是這一頓,欒鵬已退後一步,刀已出鞘,他身邊也有兩個親兵也已趕到,兩柄刀交錯著擋在我們身邊,柴勝相再要闖,那就得面對欒鵬他們三個人了。

可能,在柴勝相心中覺得要對付的,是連我在內的四個人。所以他眼珠子轉了轉,叫道:“右軍弟兄們,不能再錯下去了,快來抓住反賊欒鵬!”

我有點怔怔的,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救欒鵬,我的本意明明是要制伏他,可事到臨頭,卻成了救了他。剛才事情突然,我做得好像自然而然,現在一想,武侯看到我救欒鵬,那還不是將我也列入叛黨了?

盡管天並不太冷,可是我身上冷汗直冒。我胡亂出手,那其實是送掉我自己的命吧。如果不辯解一下,那我到死也說不清了。

我提著刀,道:“欒將軍,一人做事一人當,你要兵諫君侯,不能讓右軍上下弟兄為你陪葬。”

欒鵬看了看我們,慢慢道:“其實你們都反對我的兵諫了?”

我看了看那些千夫長,他們一個個互相看著,似乎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。就算有同意兵諫的,到現在有誰還會明說支持?

欒鵬看了看我們,忽然笑道:“是,一人做事一人當,弟兄們,你們好好作戰,別丟了我們右軍的面子。”

他說完,大踏步走了出去,到了武侯跟前,緊跟著武侯的大鷹小鷹跳下馬來,“嗆”的一聲,兩柄刀出鞘,擋住欒鵬的去路。

欒鵬鎮定至極,跪了下來道:“末將右軍代理主將,萬夫長欒鵬叩見君侯。”

武侯面沈似水,低聲道:“欒鵬,你身為一軍主將,怎麽如此不識大體?”

欒鵬擡起頭,道:“稟君侯,欒鵬身受帝君大恩,不敢陣前與敵媾和,故出此下策,君侯要殺要剮,欒鵬無半句怨言。”

這時,柴勝相面露喜色,也走了出來,我們跟著他出去。到了武侯馬上,都跪了下來,柴勝相道:“君侯萬安,末將柴勝相見過君侯大人。”

欒鵬鼻子裏哼了一聲。這事欒鵬瞞得機密至極,我被叫來開會時,一點也不知底細,要說那時會走漏風聲,那也把欒鵬看得同一個呆子一樣了。這事武侯這麽快便已知曉,恐怕也是因為有人告密。而右軍上下,能神不知鬼不覺告密的,也恐怕只有這個和欒鵬並稱刀劍兄弟的柴勝相。左元再出現在武侯跟前,那幾乎就是個活招牌。而柴勝相剛才偷襲欒鵬,更是表明了自己的忠心。要是欒鵬被他擒下,那只怕他反而會立下大功。

欒鵬沒有看柴勝相,只是道:“君侯,欒鵬自知罪不容赦,死有餘辜,但帳中諸將,都是被我脅迫而來,雖有與末將歃血的,那也情有可原,望君侯網開一面。”

武侯哼了一聲,沒有理他,只是喝道:“左元再!”

左元再忙不疊跪到武侯馬前道:“左元再在。”他跪得距欒鵬遠一些,大概他怕欒鵬惱羞成怒,會暴起傷人。

武侯道:“你密告欒鵬陰謀造反,可是屬實?”

那話其實是說給欒鵬聽的吧。左元再正要張嘴說話,忽然,他身子一顫,兩只手瘋了一樣要往頭上抓,卻只是虛抓了兩下,人便撲倒在地,渾身抽搐。

一支短箭從他腦後刺入,他已是斃命。

這一箭真個厲害,恐怕就是射死容照希那人。我不由回頭一看,卻聽得欒鵬在叫道:“小九!你下來吧,沒用了。”

那帳篷頂上,有一個個子矮小的士兵。那就是欒鵬叫“小九”的親兵。那小九盤在撐著帳篷的桿子,手上握著一把奇形怪狀的短弓,也不知他那麽短的弓怎麽射出那麽強有力的箭來的。他在帳篷上向欒鵬行了一禮,道:“士為知己者死,欒將軍,若有人對你不利,我就要一箭射死他!”

他說著,又大聲道:“中軍弟兄,小人是欒鵬將軍親兵,一身為欒將軍所賜,無以為報,只能以死相殉。速讓欒將軍出城,如有違者,這一箭便要射向君侯了。”

這人箭術高明,而且離君侯不過二三十步遠,在這個距離,連我也將可以百發百中,不用說這人了。

他話未說完,武侯已喝道:“放箭!”

這小九也算不知武侯性格了。如果他以某個大將要挾,武侯說不定還會一聽,可他卻去威脅武侯,那等如找死。

武侯的話音剛落,一箭從遠處射來,正中那人咽喉。那小九在帳篷頂上一抖,手中的短弓已一下掉下,人還沒來得掉下來,前鋒營的人已彎弓搭箭,羽箭雨點般射去,那個小九的屍身一下被射得如刺猬一般。

欒鵬驚叫道:“小九!”

武侯沒有理他,道:“莫振武。”

跟在武侯身後的莫振武跳下馬,跪到武侯跟前,道:“末將在。”

“將帳中諸人盡數押到中軍,右軍事宜,由你選派中軍將官前來善後。”

他說完,拍馬便走。剛走出一步,卻回過頭道:“剛才射死那叛賊的第一箭,此人可重賞。”

莫振武答應一聲,柴勝相卻站起來正要跟著,大鷹小鷹的刀卻又交錯地攔到他跟前。他不由一怔,道:“二位將軍,怎麽回事?”大鷹小鷹沒有理他,邊上銳步營卻有兩人過來,一把將他反臂按住,喝道:“跪下!”

陸續有人上來,將我們一個個綁了起來。綁到我時,不知怎麽,我心裏倒有點欣慰。不管武侯最終如何處置我,至少,一場火拼算是避免了。現在我倒沒有一點看不起柴勝相的意思了,我要處於他那位置,恐怕也會一樣做。只是銳步營的人卻毫不顧忌他這個功臣,綁完了欒鵬,又來綁上柴勝相。綁起他時,他一臉愕然,叫道:“君侯!君侯!”但武侯根本不理他,大鷹小鷹也跳上馬,跟隨而去。七手八腳,我們一個個已都被綁上了。

右軍中級以上的軍官,已盡在此。不知怎麽,我有點想笑。要是武侯這回痛施殺手,那右軍的軍官可要進行大換血了,一多半都會人頭落地。

我們被推入囚車,卻是前鋒營來押解。我剛進入囚車,祈烈已拍馬過來,道:“將軍!”

他的聲音有點哽咽,我道:“小烈,哭什麽?”

我本還想再說一句“君侯不會冤枉人的”,可邊上有不少右軍將領,我這話一出口,只怕會讓他們多心,硬生生忍下了不說。我也相信,武侯不可能這一下子把我們斬殺,畢竟,這次有不少人反對欒鵬的計劃,容照希甚至喋血營帳,要是不分青紅皂白,大殺一氣,只怕右軍就此潰散了也不一定。畢竟,欒鵬和柴勝相二人也算甚得軍心的。

為了讓他想到別的事上,我道:“剛才那一箭是誰射的?是前鋒營的弟兄嗎?”

那一箭有點險。那是頭一箭,要是不能把小九一箭斃命,讓小九居高臨下射箭,武侯大概也會受傷的。放箭之人膽大心細,箭術又如此高明,我想不出前鋒營譚青死了還有誰會是這等好手。

祈烈道:“不是我們射的,是從我們後面射出的。”

那說不定是右軍的人了?我的心頭不由一震。說不定,那人是江在軒吧。

如果是江在軒,那麽我也是有一點功勞的吧,至少武侯會知道我不會反叛的。想到這一點,我的心頭安穩了些。

我們被押入中軍營帳時,天已暗了下來。祈烈一直跟在囚車外陪著我,到了中軍帳外,他道:“將軍,我得走了。”

我點了點頭,道:“好好待弟兄們。”

祈烈也點了點頭,又道:“今天,勞國基傷重不治,剛才已過世了。”

勞國基死了?我不禁微微一嘆息。這個當年軍校中名列“地火水風”四奇中第一位的人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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